别忘了,太阳山又名梁山
自从新一轮开发以来,有误导,人们似乎忘记了一山二名,太阳山又名梁山。叫太阳山,也不是现在宣传的祭祀太阳神,而是因为山上盛产一种草叫太阳草。梁山的名字在佛教史上非常有名。
我写过一篇文章《梁山侃古》,后收入《善卷邑里》时更名《阳山侃古》。那时,市委、政府正酝酿开发太阳山,宣传部一位领导策划这件事,认为称太阳山好,祭祀太阳神,与屈原《九歌》的东皇太一挂起钩来。他还建议我写文章与这一构想统一起来。我的文章题目是改了,但内容没有变,其首篇“一山二名话来历”代表了我的观点。
太阳山的得名,是因为该山盛产太阳草。该草又名黄精,通俗的名字叫野生姜,又名黄芝、菟竹、鹿竹、救穷草。根茎如嫩姜,是一味中药。道家认为这种草得坤土之精粹,故名黄精,久服,可以延年益寿。竹林七贤之一嵇康的《与山巨源绝交书》中就说:“又闻道士遗言,饵术黄精,令人多寿,意甚信之。”于是,在道教的影响下,太阳草便沾上了灵气逐渐传为阳山之神。到了宋代,皇帝封之为灵济侯,并赐庙额。《武陵图经》则称为“阳山之女,云梦之神”。总之,无论是仙草还是仙女,有仙则灵,统称为“阳山神”,并建阳山庙。注意,我这里讲的是“阳山神”,不是“太阳神”!古人描写阳山胜境:“久雨新晴,山腰时有白气,成人物之形,倏忽往来。或如白羊,三三五五,盖山市之类”;“山顶有泉,四时不涸,常有云气可以占晴雨。山后飞泉瀑布,雷吼电奔。古木千樟,游者忘暑。支峰漫壑,罗列四十余里,不以数计。”
鉴于上述理由,历史的真实是太阳山与太阳神是挂不上钩的。当然,如果从民俗的角度进行挖掘,有此类发现未尚不是好事。发展旅游,需要大胆创新,也要大手笔。但是,政府领导或者此项工作的组织者请专家学者论证时,专家学者就一定要有科学精神,持之有据,不能随心所欲。去年九月,我参加过这样一次活动,就山上发现太阳神实地考察,谈看法。我讲了三点意见:一、太阳神是什么,东方的太阳神与西方的太阳神有无区别,对这些问题要搞清楚,找到倾向性的意见,最好能形成共识;二、以此为标准,与我们的发现相对照,有几分像,至少要有七分像才有开发价值;三、依托什么,即“太阳神”如何定位,属道教,还是佛教,开发后谁来管理,谁来收门票。后来,听说报纸上发表了肯定这一发现的文章,理由能否成立,不得而知。
据《方舆胜览》,唐天宝六年(747),改阳山为梁山,因“梁松庙食于此,故名。”梁松,《后汉书》有传:字伯孙,出生于官宦世家,其父梁统曾就封高山侯,拜太中大夫,官极一品。梁松少年时便拜为郎中,娶光武帝的女儿舞阴长公主为妻,再升虎贲中郎将。梁松精通经书,熟悉历代的典章故事,朝廷修建明堂、辟雍以及举办大型封禅仪典,都要请他参与顾问,光武帝对他宠幸无比。建武二十五年,伏波将军马援兵困壶头,梁松受命督军。适值马援病逝,督军变成了统帅,因其指挥得当,从此“蛮夷远遁,边境安宁”。松于本地有功,旧《武陵志》记载:“临乡之捷,松于本地有功,宜祀”,说的就是此事。“临乡”,在今桃源县兴隆乡境。另考据史乘,梁松还做了两件有功于常德的事,即;将郡治由辰阳的义陵迁至张若城,即今常德城区,并对旧城进行扩修;在记载他的光荣战绩的临乡新置一县,称“沅南县”。光武帝驾崩,受遗诏辅政。永平元年,梁松迁太傅。后因政治斗争治罪,死于狱中。
梁松庙建于何年,无考。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,即阳山改名梁山的天宝六年以前,山上就有梁松庙。梁松贵为驸马,并受遗诏辅政,地位显赫,既然有功于斯地,说不定在生时就有生祠纪念,后来虽然罹罪死于狱中,但梁松家族经久不衰。其弟梁竦,曾济沅湘,说不定到过常德,本人虽然怀才不遇,但其女为汉章帝的贵人,生子为汉和帝。因窦皇后构害,和帝母子离散,梁松的儿子与其母亲舞阴长公主在窦后去世后,一起做工作,致使真相大白,恢复皇帝地位。梁氏家族不少人被封侯,梁松也可能于此时恢复名誉。尽管梁松与马援有过节,虽马援先贬后褒,但对梁松没有多大影响,朝廷并未计较,更何况时过境迁,老百姓更不会管这些。因此,我认为纪念梁松而建庙,其时间在汉和帝章和初年(公元87年之后)。
唐朝皇帝姓李,奉李耳为始祖,尊道教为国教。“术黄精”,即服食太阳草可以延年益寿,就是道教养生术的范畴。神仙是道教基本信仰“道”的形象化体现,得道成仙是道士修行的目的和最后归宿。道教有庞大的神仙谱系,后世敕封为“灵济侯”的黄精即太阳草,毫无疑问被列其中,成为“阳山神”。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一直祭祀“阳山神”的太阳山偏偏在唐朝更名“梁山”呢?史无记载,不可臆测,但我认为肯定与人们对梁松的评价提高有关系,董颋于元和四年(809)写的《修阳山庙记》或许能说明问题:“古武陵封壤所至,湘岳辰澧皆附庸之部,《楚辞》载涔阳,即其证也。今俗豪家多嗜书知敬,殆黔中遗风不绝者欤?东汉光武二十五年,驸马都尉梁君松平五溪,名郡廨,置汉寿城,即荆州刺史所治。”对武陵介绍,三句话中有一句就讲到梁松,可见唐代人对梁松评价是比较高的。
刘禹锡与董颋是好友,他也在这时游阳山并写了一首《阳山庙观赛神》诗。诗前有短序:“梁松征南至此,遂为神,在朗州。”全诗如下:
汉家都尉旧征蛮,血食如今配此山。
曲盖幽深苍松下,洞箫愁绝翠屏间。
荆巫脉脉传神语,野老娑娑起醉颜。
日落风生庙门外,几人连踏竹歌还。
在唐朝,沅澧流域流传一则故事,也说明梁松在人们的心目中有很高的地位:武陵大旱,百姓求雨,祷于梁山,梁王转向上苍求助,上帝令下甘霖。梁王因此而要作表感谢上帝,但苦于无人代笔。正在法愁,得知有位洛阳书生客居常德城,于是梁王摄其魂魄,令他作表。表章草拟完毕后,梁王又勾摄一位擅长书法的和尚的魂魄,吩咐他将表章誊正。梁王具表感谢上帝之后,设宴酬谢为此事出了力的书生和僧人。酒席上,梁王因书生名“史松”与自己“梁松”同名而犯讳,故令书生更名“史扈”。此时,书生才知道梁王原来是东汉虎贲中郎将梁松。书生史扈感慨颇多,赋诗一首:
南国贤王夜宴时,殿前高下正威仪。
鸾箫细逐歌喉转,鼍鼓轻敲舞袖垂。
烟袅金炉香旖旎,纱笼银烛影参差。
今宵得遇稀奇事,深愧全无绝妙辞。
僧人也不甘落后,接着也吟诗一首,其中有“酬笔频辉彪虎走,须臾数字大如斗”之句。书生睡醒,口中似存浓醇的酒香,大惑不解。天刚亮,他急急忙忙拜会和尚,和尚与他同样,睡醒后也觉得是刚从宴会上回来,两人做的是一样的梦。
当然,相反的声音也有,李翱就有不同看法,因资料不在手边,恕未列举。反对声音最强是在明朝,嘉靖常德知府陆垹,认为梁松曾经诬陷过马援,有罪于历史,甚至提出要拆除寺庙。府学训导王俨也著文认为梁松无功于斯土,祭祀他是好事者所为,是“楚人信巫好鬼”之过。杨嗣昌也持这种观点,并举证说《后汉书·伏波传》只说光武帝派遣虎贲中郎将梁松乗驛责问马援,因代监军,并无“征南”二字;《梁松传》说梁松封陵乡侯,娶妻舞阴长公主,三次变动职务,但未见称他为驸马。我认为所有指责梁松的理由,关键在于马援与梁松有过节,梁松要承担道德上的责任。其实,读《后汉书》不难看出他们的矛盾是马援摆老资格所至。马援年迈出兵,精神可嘉,但兵困壶头,最后病死。何功之有呢?奇怪的是常德到处有伏波遗迹,而有功者却反遭指责,这是封建传统观念作祟!
在佛教史上,梁山名气很大,而太阳山则榜上无名。据《梁山碑》记载,南朝宋孝建年间(454—456),有位妙音和尚曾住锡梁山。他在山上驯化一只白鹿,出入做为坐骑,世人称为白鹿禅师。妙音居所相传为观音菩萨的显化之地,因此名寺庙为“观音寺”。当时常德林木茂密,山清水秀,环境优美,人与动物为友,和睦相处。不仅梁山有白鹿,附近的河洑山也有鹿群出入,并有著名的惠元射孕鹿的故事,后被陶渊明利用,创作了传世名著《桃花源记》。惠元与妙音和尚差不多是同时代的人。唐天宝年间,友凌和尚奉诏居梁山,他将寺庙易名寿光寺。不久,突然有一位西竺僧人来到梁山,自称是得知此山有白鹿慕名而至。友凌告诉他,昔日的白鹿早已死亡,在西山为它建了一座塔。西竺僧人来到西山,叫人开塔瞻视,结果数十人无法启动。西竺僧人只得自己用九环鞭扣打,鞭落塔开,塔内满钵金锁连环骨。西竺僧人捡出骨头装筐,用锡杖挑着,冉冉离去。友凌惊骇:“唉呀,白鹿禅师,曾号妙音,不就是观音菩萨吗?因为我擅自改动寺庙名字,所以化作梵僧亲自来惩示我呀!”友凌恢复观音庙名。去年我考察太阳山,听说日本僧人来常德,也只打听观音寺,介绍普光寺已恢复,他们不感兴趣。
佛教灯录著作立传的高僧有八位。其中青原系的6位。梁山简禅师为青原下七世。另外五位,属曹洞宗的三位,即缘观禅师、岩禅师、和善冀禅师,分别为青原下八、九、十世,三人为师承关系。属云门宗的二位,即梁山子奇禅师,青原下九世,五祖师戒的法嗣,见冯学诚《云门宗史话》;梁山应圆禅师,为青原下十世。属临济宗的有欢禅师和师远禅师,分别为南岳下十四世和十五世。
梁山缘观禅师是曹洞宗创始人洞山良价的法孙,约为五代末北宋初人,自号“梁山老汉”。他阐述梁山家风说:“益阳水急鱼行涩,白鹿松高鸟泊难。”比喻禅风高峻,超脱尘俗。并作偈诗,深为曲高和寡而忧愁:“梁山一曲歌,格外人难和。十载访知音,未尝逢一个。”其后,警玄(943~1027)继其衣钵,为北宋高僧。
梁山禅僧中廓庵师远禅师的名气很大。他属临济宗的杨岐方会派,俗姓鲁,四川合川人。他有《十牛图并颂》一书传世。该书收入《续藏经》。它与禅宗三祖僧璨的《信心銘》、唐释玄觉的《证道歌》、《坐禅仪》合称《四部录》,在禅林有很高的地位,不仅流行国内,而且远播韩国、日本,产生了广泛的影响。日本的一山国师所著《十牛图颂》,就是依据师远著作的框架创作而成。
顺便提及,《湖广通志》提到一事:明嘉靖时陆垹提议拆毁梁王庙,但未果,可能是大多数人不同意,众怒难犯;也许觉得毁掉可惜。当时钱给谏路过常德,提了一条为梁王庙辩护的理由,起了相当大的作用。他说:“考梁崧乃唐状元,治武陵,曾奏减郡税。母病归养,郡人追之及渡,志思也。所祀者必此人,以为松误矣!”此梁崧不是彼梁松,“以谮新息侯”的罪名就不存在了,于是就无须毁庙。《通志》还把它与佛教联系起来:“世传白鹿禅师居梁山,定中见乘马神人数辈,云梁祠所由祀也。”这段话用白鹿禅师所见证实梁崧就是乘白马神人,他是取得了上帝意旨,在梁山享受祭祀,并被派为梁山的开山祖师。禅师还恳切希望不必再争论了,只要祠祭鬼神与僧人禅修不相冲突就行了。
一山二名,常德城北郊的山,既叫太阳山,又叫梁山,现在的开发不要误导人们只知道一个太阳山,而忘记了它还叫梁山。“梁山”的文化底蕴不会比“太阳山”的文化底蕴差,可能还丰厚得多。这是一笔宝贵的文化资源,我们没有理由不去充分利用,把功夫花费在挖空心思去杜撰这个和那个!
(作者应国斌,党史办退休干部,副研究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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