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朗州司马刘禹锡

发布时间:2017-12-25 信息来源:社科联 浏览次数: 【字体:

刘禹锡(772—842)字梦得,彭城人。贞元九年进士,又登博学宏词科。少年时代即显露了非凡的才华。顺宗时他和柳宗元等佐助王叔文实行了有名的“水贞革新”。由于旧势力根深蒂固,积重难返。新政仅如昙花一现,只维持了一百多天,顺宗崩驾后,就被宦官,藩镇及在朝的大官僚扼杀了。王叔文王还惨遭杀害,刘禹锡柳宗元等“八司马”被窜逐。刘禹锡被贬为朗州司马达十年之久。所谓“应怜一罢金闺籍,枉渚逢春十度伤。”又说:“巴山楚水凄凉地,二十三年弃置身。”可见刘禹锡的一生,受尽了打击和迫害,在政治上是失意的。他的满腔抑郁不平之气,全都通过文学作品表达和发泄了出来。他在文学上,特别是在诗歌创作上,获得了杰出的成就。禹锡的诗有点类似屈原的“骚”。有些是“金刚怒目”式的。白居易尝誉之为“诗豪”。还说他的诗“在处应有神物护持。”“其锋森然,少敢当者。”史称禹锡“善五言诗”,“在朗州十年,惟以文章吟咏陶冶性情”。

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,来武陵作宰的不知凡几,而真正谈得上给武陵留下了文采风流印象的,却只有刘禹锡一人。据史料记载,刘禹锡对我们武陵文化的发展,影响

是最深远的一个,其作用仅次于屈原。

他所任的朗州司马,是一个闲散的副职,落得他优游自在,于从政之余,即搜奇访胜,游玩山水,足迹几乎遍及治下各地,特别是和治下的桃花源结下了山水因缘。他的《游桃源一百韵》是集中最长的一首诗,叙述了游览的经历。在桃花源的活动,也抒发了他自己的身世之感。他还写了《桃源行》、《八月十五夜桃源玩月》等诗,还两次为桃花源书碑泐石,对桃源的贡献很大,所以有人说他是桃花源的一大功臣。

他很注意了解有关武陵的历史故事和遗老传说。德山为道家的第五十三福地,禹锡曾写过《善卷坛下作》,说“瑶坛在此山,识者常回首”。又亲谒驻德山的会禅师,并写了诗。司马错是秦昭王时开发四川的大功臣,后来为了征服五溪蛮,平定黔中,曾建城于武陵沅江之南,刘禹锡写了《登司马错古城》,诗中说:“将军将秦师,西南奠遐服。故垒清江上,苍烟晦乔木。登临值萧晨,周览壮前躅……”意思是说司马错领兵平定南方,现在沅江边还留有古城遗址。看到的只有些古树被烟雾所笼罩。在仔细周览之余,他只感到司马错的功业是了不起的。刘禹锡几次在洞庭湖泛舟游览,写了《洞庭秋月行》、《君山怀古》、《望洞庭》等诗。

武陵东门城头的“招屈亭”,是刘禹锡常往的地方。他还写了一首《竞渡曲》,注云:“竞渡起于武陵,及今举楫而相和之,其音咸呼‘何在?’斯‘招屈’之义。”对竞渡所喊的号子,作了很好的解释。诗中还说:“灵均何年歌已矣,哀谣振楫从此起。”指出了竞渡的起源即在屈原投江的那年,那么招屈亭也就建于那时。

作者还晋谒了“伏波宫”,写了《经伏波神祠》的诗,他对于英雄一世,威名赫赫,而且壮志至老不衰,愿以马革裹尸还葬的伏波将军马援是敬佩的。所以诗里说“怀人敬遗像”、“自负霸王略。”对其晚年遭诬陷,又不胜惋惜。认为功名之念太切,不知止足之分:“一以功名累,翻思马少游。”少游是伏波的兄弟,对功名看得

淡薄,因得优游林泉以终老。他还写了一首《阳山庙观赛神》。注云:“梁松南征至此,遂为其神。”阳山今名梁山,在常德市北三十里。梁松是光武的女婿,是马援的晚辈,有一次援怠慢了他,松因怀恨,援死后,便在帝前诬告马援受贿,并继马援之后讨五溪蛮。大概因梁松有破五溪蛮之功,后人便为之立祠于梁山。所以诗的首联说“汉家都尉旧征蛮,血食于今配此山。”

作者很留意郡内古迹的考查。诗中还提到了“北渚吊灵均,长岑思亭伯”、“华表廖王墓,菜地黄琼家。”“沈约台榭古,李衡墟落存。”这六句写的都是武陵典故。“北渚”指《九歌·湘夫人》中的“帝子降兮北渚。”与贾谊吊屈原意同,诗人和屈原有着共同的遭遇,他对于“虽九死其犹未悔”的灵均是很敬仰的。亭伯是后汉崔马因的字,因“博学有伟才”,和帝时做车骑将军窦宪的主薄。宪所为多不法,马因屡谏不从,并被贬为长岑(在辽东)长。马因不愿远去,遂归家。作者既伤自己如灵均之被谗流放,又悔自己不能如亭伯洁身引退。廖王指蜀汉的廖立,墓在县东北十里,其故宅在今常德市的丹砂井。黄琼是江夏黄香的儿子,仕后汉宫至司空。“节操凛然”。此人可能曾流寓武陵,其故居今已为菜地。“沈约台”在县西南五里,俗称“沈约读书台。”李衡是三国时吴国的丹阳太守。曾在沅江的泛洲种桔。所以泛州又

叫“桔洲”。衡临终嘱其子曰:吾洲里有木奴千头,不责衣食,岁绢千匹……

涛人对武陵沿革的考证也很注意。他在《武陵抒怀》序言中说:“武陵……在春

秋及战国时皆楚地,后为秦惠王所并,置黔中郡。汉兴,更名曰武陵,东徙于今治所。”《武陵抒怀》开端说:“西汉开支郡,南朝号戚藩”。说明武陵在高帝时便已改郡。至南朝(宋、齐、梁、陈)则常用以分封宗室和外戚。他在《汉寿城春望》下注云:“古荆州刺史治亭,其下有子胥庙,兼楚王故坟。”古汉寿相当于今汉寿、常德两县及沅江的一部分。作者的《龙阳县歌》反映了当时古朴的民风和安定清静的环境。

作者经常和人民接近,对当地的民情风俗,社会生活比较熟悉。这也常常从诗歌

中反映出来。例如《武陵抒怀》中说:

户算资渔猎,乡豪恃子孙。

照山畲火动。踏月俚歌喧。

拥楫舟为市,连甍竹覆轩。

披沙金粟见,拾羽翠翘翻。

茗折苍溪秀,苹生枉渚暄。

 

从这些句子,我们知道,当时一部分人,主要以渔猎为生;地方上的豪绅,是因为人丁众多,势力强大,可以巧取豪夺。耕种还没有完全摆脱刀耕火种的方式;普遍存在着后来少数民族跳月、对歌的风俗。有的人是以舟为家,在水上生活;民房建筑多竹楼,上面盖的都是竹片。有些男子在河里淘金,有些村妇在山间拾鸟羽。一到春暖花开,姑娘们有的到苍山去摘茶,有的到德山去采苹。作者还写有这样的诗句: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家家竹楼临广陌,下有连樯多估客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携觞荐芰夜经过,醉踏大地相应歌。

 

这里反映了当时青年男女放任浪漫的生活。陌生的估客(驾船的客商)可以在夜里和卖菱角的如娘随便对歌、逗乐。可见那时的武陵还相当落后,还没有完全脱离蛮荒的状态。

刘禹锡诗有深厚的生活基础,特别是从民歌中吸取了营养,创造了大量健康清新的民歌体小诗。《唐书》介绍当时朗州的情况为:“州接夜郎诸夷,风俗陋甚,其声怆仟(声音刺耳难听)。禹锡作《竹枝词》十余篇,武陵夷俚悉歌之。”他自己也说:“请君莫奏前朝曲,听唱新翻《扬柳枝》”。在他的集子里,大量的乐府诗如《蛮子歌》《踏歌词》《柳花词》《竹枝词》《扬柳枝词》《浪淘沙词》等,都是些民歌体的小诗,题材广泛,语言明快,继承了南朝民歌的优良传统,成为唐代诗歌中别开生面的作品。王船山曾誉之为“小诗之圣”,给予了很高的评价。

刘禹锡在朗州十年的作品,可以说都是现实主义的。在学习民歌,改写民歌方面,作了大量的工作,对于武陵文化的发展,起了很好的促进作用。史又称“武陵溪洞间夷歌,率多禹锡之词也。”他自己说:“少年负志气”,“忧国不谋身”。“我本山东人,平生多感慨。”他在政治上失败以后,他的诗表现了一息尚存,战斗不止的顽强斗争精神。他曾说:“勿谓行大道,斯须成太行”。“平地生峰峦,深心有矛戟”。这是他革新惨败后所得的痛苦教训。他在《咏史》中说的“世道剧颓波,我心如砥柱。”这就是他所持的人生态度。到了暮年他仍然说:“莫道桑榆晚、为霞尚满天。”他始终竖信“永贞革新”是完全正确的。在他逝世前一年所写的《子刘子自传》中还说:“叔文实工言治道。”、“其所施为,人不以为当非。”他给自己的评价是:“天与所长,不使施兮;人或加讪,心无疵兮。”何等光明磊落!所谓“信道笃而自知明”也。他还说过:“不因感衰节,安能激壮心。”这种积极进取,顽强斗争的精神是极为可贵的。

唐代宗会昌二年某一天,刘禹锡弥留之际,眼前依稀浮现出遥远的朗州城廓,楚歌与人面桃花,伴着洞庭谷酒的香气,让他轻轻地合上了眼睑,在唐代著名的”八司马”中,只有他一人活到了70岁。翻阅他的履历,这位在当时看起来很不幸的文人,23年的流放生涯中,在朗州居然呆了10年,得以流传的800首诗词,其中200多首是在朗州吟就,且文学史中评论家津津乐道点评的,也大多属于这一时期的创作成果。1161年后的今天,一个朗州的小文人发出感叹:刘禹锡得感谢朗州的山山水水,如今的常德当感恩刘禹锡的流放与歌吟。
封建中国的文人与官本来就是一个矛盾的统一体,满怀鸿鹄之志的文人一旦平步青云,大多收藏起思想的锋芒从文坛消隐,而壮志未酬者,在落魄失意中成就了他们的文学基业。刘禹锡要不是在“永贞革新”中失败,他很可能在宰相的位置上摇头晃脑,那口中吐出的绝对不是日后流传千古的“竹枝词”,而是一道道有可能令其他文人或苍生痛苦不堪的政令了。永贞元年,倒霉的刘禹锡被贬连州,流放途中改授朗州司马,在唐代,州一级最高行政长官是剌史,司马是位居老四的闲职。可想而知,在千里南行途中,刘禹锡捶胸顿足,乱发在风中飘摇,一肚子的苦水无处倾吐。在他的想象中,朗州是处蛮荒之地,那被先贤屈原歌吟过的沅江只不过是条“淫江”而已。然而,当他在白马湖边弃舟上岸,进得朗州城,才发现这座临水而筑的古城充满了楚风遗韵。那参差的黑瓦白墙,清瘦的木楼,浸着岁月汗渍的青石板小街,让他找到了与都城长安迥然相异的感觉,一个是王者风范夹着霸气也就不免压抑,一个是江南小城含着秀丽也就处处随意。于是,他郁闷的心境就像云开之后的天空,稍稍有了些开朗和舒坦。
朗州这片土地处处充满了浪漫气息,北来的谪人刘禹锡没多久便深刻领会到这一点。每当春江水暖,细腰的朗州女子结伴踏青在城外大堤上,她们唱着软软的南曲,自由嘻戏,没有一点长安女子的拘束感,游童在路上也能拾到她们散落的花钿。茶楼酒肆林立,渔鼓声声,酒令阵阵,远离都城与纷争的朗州人让刘禹锡感到了生活的闲适与美好。反正需他批阅的公文不多,刘司马在朗州10年,几乎将方园千里的美景胜迹览遍。采菱时节,白马湖边,采菱女露出藕节般的胳膊,在荷塘的碧叶间耀花了刘司马的眼。我们现在要寻找唐代的常德,就得从他的诗文中阅读富足而风情万种的朗州。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,刘禹锡干脆懒得与众官员为邻,独自寓居在城东门外。推窗而望,沅江如练,百丈之外的招屈亭里,似乎还可以看到屈原时而潇洒时而愁苦的影子。桔树如绿云歇在城外,芷草长满了一湾又一湾,枫林里的鹧鸪声长一声短一声地响在他的梦里……
虽然远谪朗州,虽然朗州的山青水秀人美,刘禹锡的99根神经麻木的话,还有一根依然醒着。一天,他像往常一样遛跶在鸡鹅巷里,一位老者正在磨刀石上磨刀霍霍,那磨刀石显然曾经遗落在哪个角落里,周身污浊。一阵磨砺之后,刀亮了,磨刀石表层也光滑如镜。刘禹锡顿时触景生情,他觉得那块躺在小巷角落里的磨刀石就是永贞元年被贬的刘禹锡。回到寓所,彻夜难眠,他挥毫写下了《砥石赋》:“既赋形而终用,一蒙垢何耻焉?”这种对自己才能的自信和对仕途的热爱,使得他骨子里的文人气息暴露无遗,即使仕途有好几次出现转机,却因几杯酒下肚,两首诗惹祸,彻底断送了前程。
刘禹锡至死才明白,他错误地出生并错误地生活在一个错误的时代里,错过了盛唐,错过了贤明,倒霉的他经历了8个皇帝,一个刚愎自用,一个中风,两个被剌杀,一个喝长生不老药毒死。这么多的皇帝更替,一个皇帝对他的观察刚结束,一个皇帝对他的赏识也就告终。因此,流放生涯对刘禹锡来说,应是不幸中之幸。

1160多年后的今天,倘若刘司马重游故地,他会发现当年的寓所边已兴建起举世闻名的”中国常德诗墙”,依然酒楼歌厅林立的常德城里,传唱着用常德丝弦配曲的”竹枝辞”:杨柳青青江水平,闻郎江上唱歌声,东边日出西边雨,道是无情却有情。

当年应召回长安时,刘禹锡对着渐行渐远中的朗州城,怎不回首又回首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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